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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報仇第五十四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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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報仇第五十四天

餘慶樓哪怕是佇立京城多年的老字號酒樓, 碰著興寧侯府的貴胄領人上門尋晦氣,哪還能落著好。

應小滿從大相國寺出來,一路快步往北直奔餘慶樓方向而去,走出五六百步, 遠遠便瞧見餘慶樓一丈來高的紅綠歡門外, 黑壓壓人頭圍得裏三層外三層。

幾聲響仿佛晴天悶雷。

她眼瞧著木枝纏繞著鮮花綢緞搭建的迎客歡門, 在陽光下突然一歪。

隨即在圍觀人群的大喊裏, 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。

底下黑壓壓的人頭忙不疊往左右散開。

轟一聲大響,歡門倒塌,摔成滿地木頭渣子, 露出了後方的酒樓木長廊。

木長廊此刻也沒了齊整形狀。

匾額對聯扔在地上,精巧燈籠撕扯破爛。長廊盡頭敞開的酒樓大堂裏,桌椅杯盞沒一處完好的,滿地都是碎瓷渣。

雁二郎站在長廊最前方, 擡手擋了下迎面刺眼灑下的陽光, 滿意地打量周圍打砸後的淒慘場面。

“好叫各位得知!”雁二郎身邊一位親信長隨扯開嗓子喊:

“餘慶樓店大欺客, 恣行無禮,惹怒了與我家二郎交好的一位小娘子。二郎出手略施懲戒, 今天是頭一天。”

“被餘慶樓得罪的小娘子若消了氣, 恩怨一筆勾銷, 咱們以後便不再來;若小娘子不消氣的話, 呵呵, 咱們明天繼續砸場子。餘慶樓裏的人,轉告你家掌櫃的,別惦記著重搭歡門, 開門迎客。今天搭好了,咱明早還來拆!”

圍觀人群議論紛紛。

“餘慶樓這回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吶。”

“嘿, 我認得這位。不正是城東興寧侯家的小侯爺,雁二郎麽。京城慣常惹事的人物。”

“也不知餘慶樓如何得罪了和雁二郎交好的小娘子?”

“我要是他家掌櫃的,趕緊登門給小娘子賠罪,好歹把這場禍事盡快消弭了才是……”

應小滿:??

雁二郎口口聲聲“給人出氣”的當事小娘子,該不會自己吧?她什麽時候和這廝交好了?

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吶!

應小滿把鬥笠往下壓,撥開黑壓壓人群,也不搭理廊子前頭站著的雁二郎,徑直往廊子裏的酒樓大門裏走。

“酒樓有人麽?”她繞過滿地的碎瓷碗碟,被踩扁的銀壺酒器,揚聲往裏喊:

“早晨被方掌櫃拿去的舊銀錠呢?那是我爹爹遺物,還給我!”

雁二郎被她視若無睹地繞過去,人早習慣了,倒也不生氣,跟上幾步也踏進酒樓大堂,站在應小滿身後,做出保駕撐腰的姿態,跟著喊了句:“酒樓的人呢。還不滾出來。”

圍觀人群哄然議論說:“正主兒來了!”

“原來是被酒樓拿去了父親生前遺下的舊銀錠,上門討錢了!”

“小娘子確實被酒樓欺負了?”

方掌櫃人外出未回,酒樓裏群龍無首,磨磨蹭蹭從二樓木梯走下來一個湖綢長衫的主事人,賠笑長揖:

“這位想必就是莊小娘子了?小人乃是酒樓賬房。你父親的舊事說來話長,小店裏只有當事的方掌櫃了解全貌。小娘子請稍座,等方掌櫃回返之後再計較。呃……”

大堂被打砸得沒個落腳地方,主事賬房陪著笑把應小滿往二樓方向讓:“一樓歇不得。還請二樓上座——”

應小滿對這座餘慶樓的警惕心已經極強了。

不只是個不正經的酒樓,還有個壞心思的掌櫃!

她當然不肯上二樓,人就站在眾目睽睽的大堂裏,直接伸手掌討要:

“不必拐彎抹角的。我剛才在外頭才撞上你家方掌櫃。他說我爹爹的遺物已經被他化了銀水。銀水呢?給我帶回家,我自己重融成銀錠。”

雁二郎在旁邊饒有興趣地聽動靜,聽完接口說:

“原來銀錠是先人遺物,那就不是錢的問題了。必須得討要回來。”

應小滿意外地瞥他一眼。難得從雁二郎嘴裏冒出一句人話!

雁二郎摸清了來龍去脈,開始教訓賬房。

“小娘子那邊討要的是先人遺物,在你這邊純粹就是錢。外頭歡門重搭一座,也得要上百兩銀了罷?就算你家掌櫃的不在,你這酒樓主事賬房不會算賬?”

“小娘子只要她爹的遺物銀錠,你們把融化的一攤銀水還她,事情了結,我這邊立刻走人,從此井水不犯河水;你若死活不肯給,那沒什麽好說的,我抽空便來你家酒樓轉一圈。大家耗著便是。”

說罷一招手,眾豪奴撿了處稍微幹凈的角落處,揀完好的桌椅重新布置一番,拉過一張齊整屏風擋住桌前。

雁二郎撩袍子大剌剌坐在四方桌前,自來熟稔地招呼應小滿: “小滿,別站著,過來這邊坐。看你臉都氣紅了,哥哥心疼你。”

應小滿:“……呸!”

這廝才說了句人話,下一句就不做人吶!

她惱火說:“你是誰家哥哥?嘴放幹凈點,少哥哥妹妹的亂喊,我才不是你妹妹。”

走開幾步,離雁二郎的人遠遠的,站在大堂沒了對聯的光禿禿的木門邊,依舊沖酒樓主事人攤開手掌。

“我爹爹的遺物放在何處了?別搞花樣,你們跟我說好,站原地別動,我自己進去尋。”

雁二郎被她沖習慣了,不覺得怎麽著,倒從那句“哥哥妹妹”裏咂摸出幾分親近,人登時笑了,擡高嗓音說:“小滿娘子尋到哪處,我一路跟著。你們想好了,老實說話,別生花樣。”

木樓上又蹬蹬蹬疾步下來另一個賬房打扮的長衫男子。尋了先前那賬房,兩人嘀嘀咕咕幾句,先下來的那個穿湖綢衫子的賬房嘆了口氣,過來長揖道:

“我等實在不知小娘子的父親和方掌櫃當年的糾葛如何。但舊銀錠既然是小娘子父親的遺物,餘慶樓收了也覺心不安。確實已經化成了一汪銀水……這樣罷,小的把銀水連同融銀的小鍋直接給小娘子拿走便是。還請雁小侯爺高擡貴手,放過小店。”

雁二郎倚在木桌邊上,懶散翹著腿:“想要我高擡貴手還不簡單,你們別自作聰明就好。”

“是,是。融銀的房t間在三樓,方掌櫃自己算賬的屋子裏。小娘子稍等,小人這就取下來,絕無花樣。”

銀子融成了水,哪能看得出原本來自那塊銀錠。應小滿要的是爹爹的遺物,才不是隨隨便便一汪銀水。

在壞心眼的方掌櫃的酒樓裏,她警惕心大起,攔住面前的賬房:“我跟你們上三樓,你們當面拿給我看。”

雁二郎笑容一斂,起身道,“我隨你上去。”

酒樓外圍攏的黑壓壓的人群忽然往兩邊散開。

幾十名禁軍握刀驅散人群,高聲喝道:“殿前司禁軍執行公務!閑人退散!”

倒塌的歡門碎木渣子周圍,烏泱泱圍攏看熱鬧的人群仿佛退潮的潮水四散。

幾匹輕騎分開人群,停在酒樓長木廊邊。

幾名禁軍好手簇擁著晏容時下馬,晏容時把韁繩遞給隋渺,掃了眼四周旋風過境般的打砸場面。

視線往長廊盡頭敞開的酒樓大堂望去,應小滿果然停在滿地碎瓷的大堂中央。

兩邊的視線撞上,外頭的人加快腳步進門,裏頭的人不自覺停步等候。

“你父親的遺物還在酒樓裏?取回了沒有?” 晏容時立在應小滿面前。

應小滿擡頭望向三樓環繞著圍廊、簾幔遮掩的眾多閣子。

“爹爹的遺物在三樓,他們說在方掌櫃算賬的屋子裏。我打算上去拿。”

晏容時把她頭戴的鬥笠正了正,接著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。

“我隨你上去。今天有幾個擅追蹤的禁衛好手隨同而來,正好查驗一下遺物真偽。”

“嗯。”

酒樓賬房當先領路,禁衛前後分兩撥護衛,簇擁著當中的兩人並肩上樓。

二十來人依次上樓,木樓梯發出急促聲響。眾人影沿著二樓圍廊往東北方向走去。

一樓大堂安靜下來。

唰的一聲,象牙扇面打開,屏風後木桌坐著的雁二郎朝自己身上扇了扇,把心底升起的邪火硬生生壓下。

“你們說長樂巷這位,是不是跟我天生犯沖?”

雁二郎磨著牙笑:“聽聽他哄小滿的話,‘擅追蹤的禁衛好手,查驗遺物真偽?’你們信嗎?查驗物件真偽,關禁軍什麽事?那是他大理寺的老本行!嘿,小滿居然信了他的話,手拉著手跟他上樓去了!”

幾名親信從頭到尾看在眼裏,嘆著氣勸說自家主人:

“二郎,小的又要說那句話了,強扭的瓜不甜。就算晏家那位盡說些好聽話哄人,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人家小滿娘子願意聽啊……”

“如膠似漆的時候,自然說什麽就信什麽。但你們今天沒瞧見不對勁?早晨街上撞見的時候,他們兩個分明在鬧別扭。”

雁二郎雖然愛惹事,但又不是沖動易怒的炮仗性子。他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來砸酒樓了?當然是早晨撞見這兩位相處的情形不對。

兩邊明顯沒有提前約好見面,應小滿見了晏七郎當時的表情詫異得很。

當街牽個小手,一個哄,一個躲。

兩個人往大相國寺方向去,沿路只聽到晏七郎的聲音,從頭到尾沒聽到小滿說話。

雁二郎當時心思就活絡了。

這兩個鬧起別扭,他的機會不就來了?

關鍵時刻只要再出點紕漏,他們剩下的情分就像沾水的窗戶紙:一捅就破。

雁二郎收起折扇,大剌剌地把腳翹到方桌上,眼睛盯著二樓紗幔遮掩的北邊閣子。

“守株待兔也要耐心。我不急。等。”

——

應小滿被引去三樓方掌櫃自己的算賬屋子。

穿過眾多布置精致的閣子,靠北邊最盡頭的這處小屋,因為位於角落的緣故,房型並不正方,一眼望去有些逼仄。

四名禁軍好手警惕把守四處角落,兩名賬房引著應小滿繞過屋裏擺放的落地屏風。

“小娘子這邊請,當心莫碰歪了方掌櫃桌上擺放的書冊。這處是方掌櫃算賬用的屋子,生意私密所在,素來不喜旁人進入。哎,今日領著小娘子進來,小的已經要領斥責了。”

晏七郎慢悠悠地四處踱步。

走到賬房特意叮囑“莫要碰”的方掌櫃桌前,挨個查看過去。

普通的算盤,算籌,賬冊,白紙,案頭書籍,挨個碰了碰,確定並無異常,原樣放回原處。

片刻後,他輕咦了聲,舉起茶盞,在陽光下晃了晃。

茶盞裏頭殘留的不是茶,而是半盞羊奶。

一把年紀愛喝羊奶雖然罕見,但也不算違法犯事,他依舊把茶盞放回原處。

擺放在當中的刺繡大屏風把這間屋子隔開內外。

此刻屏風後人影晃動。

應小滿捧著小鍋,裏頭曾經汪著一汪銀水……現今又冷卻成了一大塊銀疙瘩。

她拿小鐵鏟費勁地把銀疙瘩從石鍋底鏟出來,掂了掂分量。確實三十來兩。

應該就是爹爹的遺物銀錠無錯了。

她把鍋子扔下,抱著銀疙瘩轉出屏風,沖晏容時點點頭,“尋到了。走罷。”

晏容時卻不急著走。

先把扔下的石鍋撿起,仔仔細細查看一番,又仔細地翻撿小鏟,火石。並無異狀。

放下之後,又踱去屏風後,仔細觀摩屏風上的刺繡江山圖案。

瞧著尋常的刺繡屏風,居然是罕見的雙面繡。

從屋門口往裏看,迎面只瞧見尋常一副寫意山水圖,青山綠水,輕舟重山,文人墨客畫筆下常見,無甚好說的。

從內室往外看,屏風的另一面,景觀則大為不同。居然繡了一副氣勢磅礴的千裏江山圖。

兩名賬房起先垂手等著,等來等去,其中一個性子急些的忍不住開口問:

“既然先人遺物已經奉還小娘子,此處畢竟是我家掌櫃的算賬閣子,擺放了小店的要緊賬冊。貴客若不急著走的話,不如移步其他閣子,小店以招牌好酒玉樓春款待貴客——”

“確實不急著走。”晏容時似笑非笑地擡眼打量屏風。

“好一座千裏江山刺繡。大好河山各處的地勢起伏,山川走向,城池重鎮位置,無不精準。我看精心描繪的輿圖也不過如此了。這等罕見精品,值得多花些時間鑒賞。”

兩個賬房跟著回身看屏風。

其中一個還在客氣恭維:“貴客好眼光。這幅雙面繡屏風,確實是請繡娘織造整年而成的蘇繡精品。方掌櫃多年在京城打理酒樓,極少有機會出行游歷,因此格外喜愛這幅千裏江山刺繡,視若珍寶,時時賞玩……”

晏七郎又回身桌前,垂眸打量遺下的半盞羊奶。

“貴酒樓在京城屹立多年,家大業大,請來許多好手坐鎮。剛才我的人眼看著他們回了酒樓。不知眼下藏於何處?”

賬房們露出發懵神色,茫然地互看一眼。

其中一個恍然大悟道:“哦,他們。京城街頭多痞子浪蕩兒,方掌櫃怕被地痞打砸了酒樓,因此才搜羅來一批好手護衛酒樓——”

“剛才雁二郎打砸酒樓時,他們為什麽不出來護衛?”

發話的賬房頓時噎住,目光裏也帶出些茫然。

是啊,重金養起的護院,人分明就在酒樓裏,剛才怎麽不出來?

耳邊忽地傳來一陣遠遠的大喝,隨即傳來連串砰然巨響,似乎有人在酒樓某處打鬥。

一名禁軍好手快步走來回稟:“那群人在三樓尋到了。跑了兩個,重傷昏迷兩個,生擒兩個。被抓的兩個舉動不尋常,死了一個。”

應小滿抱著銀疙瘩站在門邊,視線唰得轉過來。今天酒樓不過砸個場子,怎麽竟弄出了人命?

“怎會死了一個?”晏容時也問。

“服毒自盡。”禁軍好手道,“都是些亡命之徒,絕對不是普通酒樓護院,倒像蓄養的死士。另一個也要服毒,動作慢了一步,被弟兄們制住,總算留下個活口。”

賬房張口結舌,捶胸頓足:“怎麽鬧出了人命啊!酒樓出了人命,這還如何開門迎客。不行,小人得去報官——”

“拘下。” 兩個賬房被按倒在地上,綁縛押走。

晏容時立在房門邊,目光裏帶深思。

被押走的兩個賬房不像涉案知情的。拘起來只是防止通風報信。

這趟要尋的關鍵人證,是酒樓的主事人,方掌櫃。

於京城鬧市蓄養死士,酒樓中疑似暗藏輿圖,只這兩條,足夠查餘慶樓了……

應小滿說:“我在大相國寺才撞見方掌櫃。”

“嗯?”晏容時當即回頭。

原來他們來得太快。此刻方掌櫃落在後頭,或許正在步行回返酒樓。

“所以,我們知道他的下落,他自己的人不見得知道。”

機會難得。晏容時即刻吩咐下去:“酒樓原樣t不動。人撒出去,在大相國寺回返酒樓的幾條路上,搜尋方掌櫃的蹤跡。不要打草驚蛇,讓他自己回返。”

——

禁軍迅速分兵兩路,奔出去一波。

應小滿站在二樓木欄桿處往外看。酒樓外人群越聚越多,烏泱泱一片,眼瞧有七八百人了。

晏容時站在身側,卻垂眸往下看。

滿地碎瓷銀器的亂糟糟的大堂裏,還有群人未走。

雁二郎翹腿坐在桌邊,取過一雙長象牙筷,在樓下一下下敲著桌子,高聲笑喊:“長樂巷七郎,晏家麒麟兒,晏容時!我托人帶給你的話,你可聽見了?”

“上回約你武場見,你不肯應。行,你家文官出身,我家武勳門第。即便武場贏了你,也是我雁翼行勝之不武。今天這回,咱們以酒樓為賭註。你敢不敢應?”

圍觀的人越來越多,義父遺物失而覆得,應小滿想走了。

她扯了下郎君的衣袖,低聲嘀咕:“別理他,這廝又不知發什麽瘋。”

晏容時安撫地拍拍她的手。

“在心儀的小娘子面前爭風吃醋罷了,京城兒郎尋常事。”

應小滿:“……啊?”

晏容時踩著木梯往樓下走,慢悠悠地說:“這次我應下。你又待如何?”

雁二郎登時笑了。“這次倒爽快!”

他唰得推開桌子,踩著碎瓷起身。

“我依約而來,當眾打砸了酒樓給小滿出氣。你這邊呢?你敢不敢當眾查封了酒樓,給小滿出氣?還是你長樂巷晏家的名聲更重要?”

雁二郎挑釁地彎唇而笑:“當著小滿的面,別玩話術那套陰的,有種當面把事情做了。”

晏容時回頭吩咐護衛禁軍:“回官衙取大理寺封條來。查封餘慶樓。”

雁二郎:“……”

雁家一行人退開半步,啞然看著幾名禁軍出門牽馬,分開圍觀人群,果然直奔大理寺方向快馬去了。

嘿,來真的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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